雨还在下。
留声机不知何时停了,账房里只剩雨滴敲打青瓦的声音。
苏若雪打开檀木匣,照片上的少女正隔着十年光阴对她笑。
她轻轻合上盖子,转身从柜顶取下那把从不离身的算盘——珠子拨得噼啪响,像是在替谁数着,离黎明还有多久。
陈探长推开门时带进来半片雨幕,水珠子顺着他呢子大衣的肩章往下淌,警帽檐滴在青砖地上,洇出个深灰的圆。
他喉结动了动,刚要开口,顾承砚已经从他紧绷的下颌线读出了坏消息——这位法租界最会看风向的探长,此刻警徽都在发颤。
"沈佩兰跑了。"陈探长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软的麻绳,"昨夜寅时,狱卒送醒酒汤,发现她用发簪挑开了脚镣。
更邪乎的是..."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抖开是半张带血的报表,"她把商会上个月的财务副本塞在铺盖卷里,跑的时候撞翻了油灯,就剩半页烧糊的。"
顾承砚的手指重重叩在案几上。
他想起三日前沈佩兰在牢里说"黄浦江底的棋"时,眼底那丝志在必得的光——原来她要的不是命,是"实业应急委员会"的命。
这个由他牵头,联合荣氏纱厂、大隆机器厂成立的秘密组织,本是为抗战储备工业物资,若财务报表泄露,日商能精准掐断所有原料渠道,汉奸则能借此污他们"私吞救国款"。
"少东家?"陈探长的声音带着颤,"巡捕房已经加派了人手——"
"不必了。"顾承砚突然笑了,那笑像刀尖刮过冰面,"她要报表,说明还没拿到完整的。"他转头看向苏若雪,后者正盯着那半张报表,算盘珠子在她指腹下排成一列,"若雪,你怎么看?"
苏若雪的指尖停在算盘上。
她想起今早沈佩兰在监狱里贴耳说的话,想起顾承砚抽屉里那半枚宽永通宝——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。"她要引我们自乱阵脚。"她将算盘往案上一推,珠子哗啦作响,"但我们可以反引。"她抬头时眼里有光,"用假账目做饵。
她要查应急委员会的钱,我们就给她一本'详细到小数点的假账',再联合军统在霞飞路她的公寓设伏。"
顾承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。
他抓住她的手腕,能摸到她脉搏跳得像战鼓:"你要亲自去?"
"只有我能让她信。"苏若雪抽回手,从柜顶取下个铜锁匣,里面是顾氏三代的账册,"她知道我管了顾氏八年账,连老夫人的私房钱都记在我算盘上。"她翻开最上面那本,墨迹未干的数字还带着墨香,"我在假账里加三条破绽:松本航运的运费多算两成,山田纺织的染费少记三笔——这些都是她能查出来的'漏洞',她会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。"
顾承砚的指节抵在太阳穴上。
他想起三天前苏若雪替他挡下怀疑的刀刃,想起她数钱时沾了墨的指尖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:"若雪,这太危险。
沈佩兰背后是76号,他们的枪子不长眼。"
"所以更要快。"苏若雪将假账塞进油布包,抬头时发间的茉莉簪子闪了一下——那是他前日在旧货摊替她挑的,"今夜子时,我带着假账去霞飞路23号,就说'顾少东家怕报表泄露,让我送真账来'。
军统的人提前藏在阁楼,等她拆封时动手。"
顾承砚突然握住她的后颈,将额头抵上她的:"如果有变故,立刻敲三下暖炉——那是老周的暗号。"他从怀表夹层取出半枚铜钱,塞进她手心,"拿着这个,松本航运的人认它。"
苏若雪攥紧铜钱,能感觉到上面的纹路硌着掌心。
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衣领,声音轻得像叹息:"你总说我是人间灯火,可你知道么?"她的指尖抚过他眉骨,"你才是那根灯芯。"
窗外的雨突然停了。
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,混着更夫"三更天"的吆喝。
顾承砚刚要再说什么,码头方向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——不是雷声,是爆炸。
整间账房的窗户都在震动,煤油灯扑灭了,苏若雪手中的油布包掉在地上。
顾承砚冲过去推开窗,火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——十六铺码头方向腾起橘红色的蘑菇云,浓烟里能看见松本航运的旗帜在燃烧。
"他们来了。"顾承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。
他转身抓住苏若雪的肩膀,目光灼得她眼眶发热,"无论发生什么,记住,你是我的底牌。"他将她推进账房暗格,"老周在暗格里藏了枪,听见五声哨响再出来。"
苏若雪刚要开口,又是一声爆炸。
顾承砚已经抄起案上的铜铃,摇得山响。
外头传来老吴的吆喝:"青龙组跟我走!
白虎组护好少夫人!"
顾承砚在门口停住脚步,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火光透过窗户映在他脸上,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扔给她,声音哑得像砂纸:"等我。"
苏若雪攥着围巾贴在胸口。
围巾上还留着他的体温,混着雨水和烟草的味道。
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,听见外头越来越近的枪声,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油布包——假账还在,墨香未散。
码头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。
顾承砚踩着碎玻璃冲进院子,老周递来的枪还带着体温。
他望着远处跳动的火舌,手指缓缓收紧。
这一局,他不会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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